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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5年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进入决战关头。5月，纳粹德国灭亡。在东方，日本帝国主义还在垂死挣扎。
太平洋战场上，1941年年底珍珠港事变后，日军迅速攻占菲律宾群岛，驻菲美军全线溃败，总司令麦克阿瑟仅以身免。基于此前教训，美军反攻甚为谨慎。在马尼拉攻城战中，打前锋者大都为游击队，其中就包括菲律宾华侨抗日游击支队(简称“华支”)。
当时，这支仅有700余人的华侨抗日队伍，已经进行了三年多艰苦卓绝的斗争，此刻充当了解放马尼拉的先头部队。由于熟悉敌情和地形，成为美军的向导和先锋，在战斗中插入敌人“心脏”，发挥了关键作用，并且担负起保护市区和解救民众的重大责任。我父亲陈振佳随其所属的“华支”第三大队，参加了解放马尼拉战斗的整个过程。
父亲陈振佳在马尼拉前线 作者供图
解放马尼拉
解放马尼拉的战斗是自北向南展开的。1945年2月3日，“华支”第二、三大队配合美军登陆吕宋岛凌牙鄢湾的先头部队，进抵马尼拉市北郊。4日，“华支”健儿首当锋镝冲杀进市区。5日，“华支”浩浩荡荡进军，犹如入城式，接受了包括华侨在内的市民的夹道欢迎。
然而，解放马尼拉的战斗远未结束。日寇虽节节败退，却仍在巴石河以南的市区负隅顽抗，同时一边退却一边纵火劫掠。日寇残敌化整为零到处袭扰，使马尼拉笼罩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。
当时，“华支”的主要任务是向美军提供情报、肃清残敌、救火护侨等。我父亲在其写于1955年的《自传》中这样描述：“我们‘华支’队员帮助妇孺撤退，占领市区北部各公立学校、戏院来收容难民；在市内肃清残敌，搜捕放火敌人；扑救刹拉萨街和仙彬难洛街一带的火灾；维持华侨仅存的仙下其厘商业街的秩序，防止抢劫。5日晚上，我们第一排还生俘了三个日本兵……”
我于1992年至1993年访菲期间，在搜集华侨口述资料的过程中，不止一次地听到受访者的所见所闻。有人看到“华支”战士赤脚持枪立于王彬南桥，防止敌人炸桥；有人目睹“华支”战士在王彬街上巡逻，维持秩序。有的亲友还在执勤的“华支”战士当中，瞥见过我父亲的身影……凡此种种，皆可成为历史佐证。
“华支”一个班的战士 作者供图
当然，微观细节背后还有宏观全局，它们由当时华侨抗日运动的领导层通过回忆叙述而披露。例如，梁上苑、蔡建华合著的《“华支”回忆录》一书中说，进入马尼拉北部市区的美军，无从知晓尚未解放的南部市区之日军兵力与布署，正是“华支”向他们提供了准确的情报，为美军下一步进攻指明了方向。
再者，美军的惯用手法是在试探性进攻后撤回部队，然后炮轰已撤离的地区。“华支”在获悉美军即将炮轰市区的某些地段后，紧急撤离相关区域的市民，避免了重大损失。这些情况，在父亲的《自传》中也曾提及。
除了提供情报外，“华支”还歼灭、招降了众多残余日军，并将占领的数座敌人军火库交给美军，因此赢得了美军的赞扬和信任。经过月余反复较量，马尼拉战役终于结束。
为了让“华支”继续南下歼敌，美军开始装备和训练“华支”战士。父亲在《自传》中说，他所在的“华支”第三大队接受了美军第11空降师第457炮兵团的训练，“我担任前哨五零型重机关枪实习射击手”。
一些慕名而来的美军随军记者来到“华支”营地，采访他们的战绩，还拍摄“华支”战士的英姿。多年前，在菲律宾的姑妈送了我一张父亲1945年在马尼拉前线的戎装照片，背景是一座被战争损毁的楼房。另有一张照片，是一个班的十位“华支”战士，半蹲在迫击炮旁的班长，正是刚升任此职的父亲。
作为一名入伍两年多的十九岁的年轻战士，父亲以及他的战友们，被定格在历史的瞬间，真实地再现了八十年前那场反法西斯战争的烽烟场景。
烽烟吕宋岛
烽火连天的1945年，马尼拉战役尚未完全结束，解放南吕宋的战斗即已打响。
马尼拉的日寇残敌于2月26日被完全肃清，市区和郊区全部光复。在此之前的2月23日，内湖省罗斯万牛镇展开了一场解救盟军战俘的惊险战斗。这是一场由美军第11空降师、菲律宾后备军官游击队、菲律宾人民抗日军(民抗军)和“华支”共同参与的联合作战与营救行动。
在各方配合下，罗斯万牛镇很快被占领，“华支”战士首先冲入关押盟军战俘和侨民的集中营，经过英勇机智的短兵相接，消灭了集中营守敌，解救出超过2100名战俘和侨民，赢得各方高度赞扬。然而，“华支”也付出了牺牲林渊、柯孙礼两名战士的代价。解救行动完成后，“华支”将部分战俘移交给华侨地下抵抗组织的战友们妥善照顾。
紧接着，“华支”准备配合盟军南征追歼日军。同年3月3日，华侨各界人士举行欢送“华支”出征仪式，场面壮观。华侨群众衣着整齐，高举旗帜，还有欢送横幅，站立于上方。“华支”战士身着军服，肩扛枪支，席地而坐。拍摄此场景的照片右上方，有如下题字：“华支奉命开拔重上征程，全体战员洎欢送各界代表合影。”
华侨群众欢送华支南征 作者供图
先父陈振佳在《自传》中有这样一段记叙：“一九四五年三月上旬，我们华支第一、二、三大队等，在马尼拉光复后，经过一段时间的集中整顿训练，就又配合盟军南征了。那时侨众非常热爱游击队，我们获得各方面慰问。临上前线时，我的母亲和妹妹也来华支总部送行。”
由于日军负隅顽抗，解放南吕宋的战斗之惨烈程度并不亚于马尼拉战役。3月10日凌晨在甲米地，前一天被击溃的日军猖狂反扑，偷袭美军炮兵阵地。“华支”一个排和美军一个班的战士迅速出击，毙敌三十余人。但在追击过程中却遭敌伏击，“华支”排长黄伯贺和美军班长不幸中弹牺牲。4月25日夜，指挥第二、三大队的“华支”参谋长陈村生，在地耶拨省爹旺社山地搜索残敌时，与敌人发生遭遇战，不幸壮烈牺牲，年仅28岁。这是“华支”牺牲的官阶最高的指挥员。
陈村生牺牲后，美军派军车将其遗体运回马尼拉，灵柩停放于阿实加拉牙大街万国殡仪馆，出殡安葬仪式于5月2日举行。“华支”派出一个排的战士参加。先父在《自传》中写道：“华支总部组织一排人的武装，由我担负代排长，带领到马尼拉市参加隆重的出殡安葬仪式。”战士们出发时列队严整，表情肃穆，举着旗帜，寄托着对英烈的无限哀思。
1945年7月，菲律宾的日军遭全歼。8月，菲军指挥官诺塞特(Maximo Nocete)在要求嘉奖“华支”而呈交总司令部的函件中说道：“华支的官兵都是他国公民……他们可不必负任何直接抗敌的责任，可是他们采取了这种行动，这就体现了他们抱着扶弱锄强的人类本性……他们宁愿决心参加战斗，不惜为战斗而尝尽一切艰苦和牺牲……他们自始至终同我们并肩作战，一直坚持到最后胜利。”这一肺腑之言，乃是菲律宾人民对“华支”最朴实无华的评价和最崇高的敬意。
父亲在阔别35年后，于1984年率领一个经贸代表团访问菲律宾，与他的“华支”战友们重逢，并一起前往马尼拉华侨义山祭扫华支烈士墓。父亲向陈村生烈士献上花圈，并和战友们共同缅怀英烈，还瞻仰了华侨抗日烈士纪念碑。
异国他乡，视如本土。惊天泣鬼，义无反顾。岁月悠悠，世事板荡。英灵不死，地久天长。
(作者陈衍德，厦门大学历史系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本文根据陈衍德提供素材整理，经作者授权发布，仅代表作者观点，供读者参考。)
【编辑:张子怡】
